第四章2
曾纪泽为照顾崇厚的面子,不想说破此事,只是敷衍地说,“崇大人与洋人交涉,经验丰富,纪泽怕不及于万一。”
崇厚听了曾纪泽的恭维,颇为得意,以长者口吻笑道,“劼刚年富力壮,担当两国公使,责任不轻啊!”
“纪泽自感才学能力有限,还请地翁多多指教。”
崇厚慢慢嘬了口茶水,拉着长腔道,“我崇某搞了近二十年的洋务,跟洋人接触大小也不下几百次,深感与洋人打交道要取得成功,秘诀就在于把握好三个字……”崇厚说到此,有意打住,看看曾纪泽的反应。
曾纪泽自然颇感兴趣,“请地翁详示,哪三个字?”
“第一个字是‘忍’,所谓忍,很简单,就是无论洋人如何盛气凌人,如何粗野谩骂,你都不还嘴、不硬顶,等洋人的火气消了,再跟他论短长。能做到这个‘忍’字,很不容易,往往谈判交涉破裂就在于做不到‘忍’。第二个字是‘磨’,所谓磨,就是我们办交涉提要求,洋人拒绝的时候,不要着急,要等待,要有磨劲儿,一次不行两次,两次不行三次,一直磨下去,这叫‘以柔克刚’。磨到最后,洋人不答应,我们就得准备让步了,所以第三个字就是‘让’,因为交涉谈判到最后你不让步,就达不成协议,达不成协议就完不成使命,一旦洋人翻了脸,局面就很难收拾。现在泰西各国势大,英吉利、法兰西、德意志、俄罗斯哪个国家不是坚船利炮?我们的军队根本不是人家对手,与其我们被打败后再让步,不如先让步,避免战端,避免朝廷受惊吓,而且战前让步总比战后让步吃亏要小。所以归根到底是要在这个‘让’字上做文章,该让什么,让多少,什么时候让,都有很多讲究……”崇厚一口气讲完了他的“三字经”,似乎口干舌燥,端起茶杯喝了几大口茶水,用手抹了一把挂在花白胡子上的水珠,又谦逊了两句,“这只是崇某的点滴体验,不足为效,不足为效,仅供劼刚参考。”
对于崇厚的这一番高论,曾纪泽实在不敢苟同。一开始当崇厚讲“忍”和“磨”时,曾纪泽还大体上赞同,暗想这位崇大人还有些道道。及至听他讲到“让”,越听越不对味儿,越听越觉得荒谬。他不由联想到崇厚与俄国人交涉归还伊犁时,大概就是这“三字经”具体的应用吧!一味地让步,最后就是把中国的大片国土让给人家!按照崇厚的逻辑推理就是:你若不让,洋人就不谈了,交涉一破裂,俄国的兵舰就来进犯,所以不得不让。这就是崇大人办交涉的主导要旨。怨不得崇厚办交涉总能得到洋人信赖,原因就在他老跟着洋人的屁股转,不敢针锋相对地舌战。处理天津教案时如此,出使俄国交涉伊犁肯定也是如此。思忖到此,曾纪泽真想问一问崇厚:你这次赴俄交涉到底让出去多少领土?让出去多少权益?但又转念,眼下还没得到国内的正式通报,外国报纸刊登的报道是否有虚假尚不得而知。自己这时不好贸然责难于他,倒是可以先探探情况。于是他以请教的口气问崇厚:
“据说大人此次赴俄交涉取得了不小成果,可否请大人略谈一二,也好使纪泽先听为快,增长些见识?”
“本来我也想简要向你通报一下。这次赴俄交涉历时近十个月,与俄国人争辩三十多场,最后达成协议,签订了《伊犁条约》。《条约》共十八条,还有一个《通商附约》。这次出使俄国最大的收获是收回伊犁城。俄国人很难打交道,他们一开始拒绝归还伊犁,说他们在伊犁占领了十多年,当地哈萨克居民已经顺服俄国,不愿再归回中国管辖,俄国政府必须尊重当地居民的意愿。他们态度很强硬,也很傲慢。我就一次一次跟他们磨,反复强调:俄国十年前出兵伊犁发生在新疆动乱期间,是以帮助中国代守伊犁为借口的,当时俄国声明一俟中国平定叛乱就交还伊犁。现在阿古伯叛乱早已戡平,伊犁应归还中国。俄国人理屈词穷,终于答应交还伊犁。但提出若干条件,若不答应他们提的条件,伊犁绝不归还。我寻思,既然他们肯归还伊犁,对他们的条件嘛,也就当让则让,否则顶起牛来谈判就要告吹。”
“但不知他们提的什么条件?”曾纪泽忍不住插了一句。
“首先是割让伊犁城周围的两小片领土,其次是必须补偿给他们代守军费五百万卢布,折合白银二百五十万两,再次是在中国内地开辟通商口岸,最后是俄国轮船有权在松花江航行。这些条件都非常苛刻,每一条都需经过反复讨价还价,赔偿军费交涉不下五次,俄国轮船的航行权交涉不下十